作者|南风窗记者戈色
他的离开跟他的出现一样神秘，一样突然。
3月的烟雨刚刚开始飘摇，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却收到了令人错愕和忧伤的消息：中国香港歌手方大同因病已于2月21日早晨离世，终年41岁。
在华语音乐人当中，方大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从出道年份来看，他与林宥嘉、萧敬腾、卢广仲并称新科“四小天王”。在R&B创作上，他能够与出道更早的陶喆、周杰伦、王力宏齐名，并称四大华语乐坛才子。而受黑人音乐影响更多的方大同，在风格上又显示出与另外三位歌手的显著不同。
方大同因病已于2月21日早晨离世，终年41岁
今天下午，消息传出后，很多人在社交媒体转发属于自己的那一首“方大同”。答案各不相同，但一曲一词都是他的音乐成就。相比奖项、销量、上过春晚的名气，对一个音乐人来说，最大的成就也许是，他几乎每一首歌都曾经打动过不同的人。
这位戴着黑框眼镜、话少、羞涩、瘦弱的男孩，身体孱弱，心却坚定。他对音乐的爱就像他创作的音乐本身一样，经得起试炼，经得住时间。
自然，也经得起离别。
骚灵男孩
作为“香港唯一一个不唱粤语的歌王”，方大同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港歌手，却在一段时间内，称得上叱咤香港乐坛。
1984年，方大同出生在美国夏威夷。薛凯琪对他的初印象，是一个总是穿着夏威夷短裤的害羞男孩。
方大同的母亲是从事中英翻译工作的中国人，父亲是美籍华人，因为受到身为鼓手的父亲影响，他从小爱好唱歌。小时候，他最钟情听四五十年代的美国黑人音乐，后来上节目，他曾经唱起他记忆中的金曲《OnBlueberryHill》。2005年，方大同推出的首张专辑《SoulBoy》，就是在致敬对自己影响至深的黑人骚灵音乐（soul）。
专辑《SoulBoy》封面
童年时期，他随父母从美国辗转上海、广州，14岁搬到香港。多地生活让他能够吸收各地文化。2016年，他成立的音乐厂牌“賦音樂”，致力于推动多元音乐文化的融合和发展。
15岁开始，没接受过系统音乐科班教育的方大同，已经不再满足于听卡带或弹吉他，开始尝试词曲创作，并给唱片公司寄去自己录制的小样。
被唱片公司以年龄太小为由婉拒之后，方大同继续沉淀，终于在17岁时得到了华纳唱片的认可。然而，长相普通、身体瘦弱的方大同，却被公司认为只能做幕后音乐人。在那几年，他为其他歌手创作了很多歌曲，张惠妹的《54321》《就是我想你》，张学友的《有一个地方》，陈坤的《唱着》，均出自他手。
方大同
另一个背景是，方大同擅长的R&B和soul，在当时的华语乐坛尚属小众，要等到五年后，陶喆和周杰伦的大火为R&B打开局面，方大同才终于等到了一个属于他的时代。
2005年，他首先在“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策略下出道，《妹妹》和《春风吹》已经小有知名度，而很多歌迷都还没见过歌手本人。同年5月，在飞儿乐团的演唱会上，方大同一袭白衣，首次露面演唱《春风吹》和《南音》，正式进入众人视野。
在首张专辑《SoulBoy》里，他同时使用极客一般的精确和沙滩男孩的自由灵动，在不同文化中汲取灵感和营养，形塑出富有个人特色的音乐性格。
《南音》是为阿炳而写，“音乐没人懂打赏要人懂”和“他人穷志不穷，音乐证明他有用”，以古讽今，是方大同的明志之作，有歌迷赞扬这一首歌已经足以让方大同称得上“伟大”。《等着你回来》的灵感来源则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影星白光的歌曲《等着你回来》，他将这首带有夜上海气质的老歌改编的隐藏歌曲（hiddentrack）《认识你》里，开头是一段摩登而灵动的对白小品，其中方大同用粤语与咖啡店小妹搭讪，最后说自己拗口的英文名是“Khalil”,又是一种慵懒随性的港男气质。
《南音》现场之一
此后，方大同以一年一专辑的速度，稳定持续地不断推出传唱度高而风格独特的歌曲，《爱爱爱》《lovesong》《四人游》《爱在》……这些歌曲，都曾经成为很多歌迷青春的背景音乐，他那一把清澈干净的嗓音，也成为他最具辨识度的签名。
作曲和编曲上才华横溢的方大同，如果说有什么短板，那大概是他的作词。他不会写漂亮的词句，常常写出一种微微尴尬的直白。但是偏偏，这同时也成了他最可爱的地方，而且很多由他作词的歌曲，如果用心去听，会感觉这些或者叙事化或者生活流的歌词不仅不拖后腿，反而更形成了他独特的风格。
2020年，因疫情在家，方大同写了一首叫《面面》的歌。看看它是多么的可爱：“来切一点点葱花备用/再来一点点蒜蓉备用/要切一点点香菜/有很多人不喜欢好害怕/但是我非常喜欢/不喜欢就别放/要准备酱油/香油有时叫芝麻油/最近买的辣油/再放几勺盐/然后一勺甜/不放猪油因为我吃素/这是我的阳春/面面。”
他的音乐创作与生活和心灵贴近的程度令人惊讶。
消失8年
靠着惊人的才华，在“众神打架”时期的华语乐坛，方大同成功立足，同时称霸排行榜和音乐大奖，如今谈及R&B，在陶、周、王以外，方大同也是毋庸置疑的“真神”。
然而这位歌手却长期保持着他标志性的沉默和低调。
方大同上过的综艺和访谈节目不多，但是在节目上留下的一些信息和“传说”，却令人印象深刻。比如他常年吃素的习惯，与薛凯琪多年扑朔迷离的深厚情谊，不允许有婚前性行为的宗教信仰，以及每当有情感需求就“喝水”的可爱自曝，当然，还有从2010年开始就伴随他的“爆肺”，也就是气胸。
日常生活里的方大同
气体进入胸膜腔导致肺组织受压塌陷，就是气胸，这种疾病多发于瘦高个男青年当中，根据方大同在采访中的转述，医生说经常乘坐飞机也会导致气胸高发。2010年，因工作压力和身体素质不佳等种种原因，方大同曾因气胸多次住院。对他来说，生病唯一的好处，是让他有了三个月的时间练吉他，“因为平时太忙了”。方大同自述，音乐唱作人就像在拍一部电影，但是导演、监制、演员都是同一个人，所以常常会很忙，一天的工作时间能达到18到20个小时，“睡4个小时又接着起来工作”。
生病不仅影响了方大同的身体，也给他的演唱事业造成不小影响。肺功能的受损一定会影响他的气息和力量，病后几年，尽管嗓音可能不如从前，方大同仍然依靠天赋和勤奋，保持了出色的把握旋律和节奏的能力。
演出中的方大同
有人曾经问方大同怎样唱好R&B，他回答，只要把人声当成乐器就行了。有人曾经用“精致”来评价方大同的演唱能力，每一个转音和颤抖都轻盈而准确，就像一件玻璃制作的艺术品，晶莹透亮。
也许方大同真的是为音乐而生的。这种人与音乐同一的境界，首先是一种技巧或者说技术，但也是他的代价，可能也是他的命运。
2010年、2011年是方大同的事业巅峰期，也是他的状态巅峰期。2011年的“快乐男声”比赛上，参赛的男孩们几乎有一半都在唱方大同。然而方大同并没有在自己的事业上乘胜追击，而是出乎意料地选择急流勇退。方大同放缓了一年一专辑的节奏，并更不受限制地尝试更多样的音乐风格。2016年，他成立了自己的音乐厂牌，表示今后将会更多地将工作重心转向幕后，不再发布原创个人专辑。在此之后，他呈现出几乎半隐退的状态，并且迁居云南，2018年，他还出了一首写大理的单曲《云南里》。
在云南的方大同
后来方大同迁居云南，有人说他在从事农业。2024年9月，他在社交媒体上为自己辟谣，表示自己没有参与任何农业项目。随后，他在这条微博下面给自己评论：“你发了这条微博后我写了一首歌。”又假装路人给这条评论回复：“哦？那什么时候能听到呢？”
方大同一直是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尽管近年来不再活跃，他仍然在社交媒体上，靠音乐、漫画和幽默，与关心他的歌迷保持交流。
这些年来，从歌到人，他都像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的一个好朋友。
最后的梦想家
2024年10月，方大同发布了自己人生最后一张专辑《梦想家》。这显然违反了他几年前不再发原创专辑的宣言，但也许他认为这些年来他仍有一些感受和思考，需要用音乐来表达。
他说：“我的目标是创作一张能给人带来安慰的专辑。近年来，在世界的一片混乱中，我从生活简单瞬间、青春记忆、时光流转的反思以及那些让我觉得怪趣的事物中获得启发而创作歌曲之过程中找到了安宁。”
专辑《梦想家》封面
尽管在方大同音乐创作中，情爱是一个重要的主题，但是对世界投以更多关注的议题同样不在少数。他还曾经创作歌曲《暖》来呼吁人们关注全球变暖现象：“全世界在暖化/我怕再不可以一起看雪花。”在新专辑中，他对生活的回应变得更加细微和灵巧，关于他在云南开农场的谣言，他创作了一首《我不是农人》来回应。《才二十三》成为新专辑里传唱度最广的一首，在这首歌曲当中，他反思了时间的流逝，而他为这首歌写下的解读，却意外令人心痛地暗合了半年后的结局：“时间不等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更能深入理解时间的现实与虚幻。生活给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转折和挑战，但我认为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的目标之一应该是以雅致得体的态度去走完生命之路。”
与刚出道时相比，新专辑里的方大同，嗓音已经不再清澈透亮，有时候他听起来吃力比游刃有余多，而黑人音乐最大的特质就是轻松和自由。在专辑宣传期，方大同曾接受音乐博主的访谈，曾提到自己一度无法唱歌，“连短句也唱不了”。当时他以向歌迷报喜的口吻宣布自己的回归，“我终于从抱恙的日子走上了康复之路”。命运是残酷的，要比一首歌更沉重。半年后，年仅41岁的方大同离开人世。
对于一个把人声当成乐器的歌手来说，无法用他天才般的律动和气息自如地表达自己，这一定给他造成过打击。但是他从未向公众表达过自己的不甘，而是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退居幕后之后，他以赤子之心投入音乐，付出所有的金钱、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爱，曾有传言说他因专注做音乐而颇拮据，毋论真假，这个把吉他当成老婆、把音乐当成生命的音乐人，确凿从未辜负过自己的热爱。
近两年，陶喆以“抽象圣体”回归，再加上新生代歌手单依纯的走红，意外地引起R&B小规模的回潮。快乐男声时期的歌手受方大同影响自不必多言，单依纯也曾表示方大同是她在R&B上的启蒙。
这个中文名为“节奏蓝调”或者“节奏布鲁斯”的音乐风格，对华语流行音乐的影响重要而深远。港台乐坛曾有过依靠翻唱外国流行金曲的历史时期，而为华语流行音乐注入原创之新风强力的，就是那一批受到R&B影响的音乐人。他们用含混不清的吐字、自在华丽的转音、贴近生活的词句、直抒胸臆的坦率，为一代人的青春和记忆找到了安放之所，一直在说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说不出的话。
我在一边听方大同一边写这篇悼文的时候，在比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所有人的生命都更持久的音轨里，我一下想起了中学时听着他的歌伏案写作业的那一个个漫长枯燥的下午。我相信，有很多人，跟我有相似的体验。
对华语R&B来说，方大同并不是最早的开拓者，却以其独树一帜的风格和无可置疑的音乐才华，引领了在他之后的一代歌迷和音乐人，继续热爱着摇摆、节奏、律动，并且去创作真正属于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这代人的原创音乐。
在《才二十三》里，他唱道：“成长是永远，离别是空悬。”
那么大同，感谢你的陪伴，利来国际(中国区)最老牌官网珍存这空悬。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网络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
【注：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乾嘉笔记叙录与整理研究”（项目编号：19YJA751039）阶段性成果】
责编/韩拓 美编/寇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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